风途石头

你且只往更高处站,任山脚下唾沫横飞

【瓶邪】两世书(架空|he|一发完)

山谷幽邃。山涧流过细如藤蔓的石缝,漫过落地的竹叶,流入山腰的小潭。

小童背着药筐,头上绑着一个方士髻,蹦蹦跳跳的走过潭边。这里空气尤为清澈,水声悦耳,如鸣佩环。

他走在水边时,水里哗啦一声,他看见一尾鱼落进水面,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小童新奇地睁大眼睛,凑近一些想要看个清楚,那条鱼这时候又跃出水面,轻啄小童的脸颊,鱼尾一甩,不经意间甩了小童一脸水珠。

“啊!哈哈哈哈哈!”小童抹了把脸,脸上浮现大大的笑容,新奇地看着水里的鱼儿,“小鱼啊小鱼,你刚才是不是亲我啊?”

他蹲下身来,用手拨了拨水,那鱼儿竟然没有害怕游开,反而在他的手附近游动,十分亲昵。

漂亮的锦鲤。

它把鱼嘴透出水面,像是呼吸。小童笑了笑,趴伏在岸边,去亲吻它。

鱼儿在水里欢快地摆了下尾,又溅得小童一身水珠。小童躲开,跌坐在岸边,拍了拍身上的水珠,站起身来紧了紧身后的药筐,道:“小鱼啊小鱼,我要回家去了,晚了家里人会着急的。”

他说完这句话,沿着岸边走去,锦鲤似乎是有灵性,一路跟随他,直到潭的尽头。

小童一直在欢笑,到了该分开的地方,鱼儿依然不舍,在岸边浅水处逡巡。小童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鱼儿的额头,说:“鱼儿,你快回家去吧,我要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锦鲤上下游了游,竟然像是在点头。小童的嘴角大大的咧开,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小童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竹林里,沉寂的小潭上方涌现彩色的光芒,像是空中有一层泡泡,膨胀收缩,锦鲤在水里转了一小圈,化作一个人身鱼尾的男人,他直立在水中,看着远去的小童的背影。

人鱼的后背肌肉健硕,身体如同玉石的雕刻般完美无瑕,以往的画面里只能看见人鱼的背影,这一次,他缓缓转过头。

在和人鱼的目光交接的同时,吴邪猛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的吊灯在他视线里晃了晃,吴邪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确定自己是在家里,叫吴邪,而不是梦里的那个小童,更不是最后那个摄像头视角。

他从小到大,这个梦都已经做了无数遍,导致的神奇后果就是,他一看见锦鲤,就想吃。

不过昨晚的这个梦有一点不同,以往锦鲤在最后也会化形,不过是少年的模样,在昨晚,竟然化为了一个成年男人。

难道在梦里会长大的吗?吴邪百思不得其解,他坐起来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下床洗漱。他正刷着牙,胖子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一见他这模样就是一愣:“祖宗啊,你这是还没走呢?你快点呀你,干嘛呢!”

“你着什么急啊。”吴邪含着牙刷,满嘴泡沫,含糊不清的说。

“我着什么急?”王胖子的内心极度崩溃,“你自己看看跟甲方的合同,你的交稿时间剩几天了,啊?还说要去广西采景,地方老子都给你找好了,你他娘的倒是快点啊!”

吴邪是个画手,王胖子是他的负责人,这次接的项目的甲方是一个汉服的团队,要一组以自然为主题的宣传图。三方商议之后,觉得广西的某个瑶寨周围的风景比较合适,因此甲方把汉服的拍摄地点也选择在了那里。

吴邪应付的点了点头,关掉了和王胖子的视频通话,他洗漱之后开始收拾行李,王胖子给他发过来一张那个地方的地图,吴邪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目光一下定住,他拿起手机点开大图,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熟悉,太熟悉了,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广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吴邪微微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关上行李箱。

在飞机上他闭目养神,那个人鱼小哥的背影三番五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要抓住却抓不住一样,吴邪有点急躁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坐直,这突然的反应吓了旁边的乘客一跳,那人大抵是以为他做噩梦了。

而吴邪直视着前方,眼里流转着包含惊讶、喜悦、好奇、担心等等等等的复杂情绪——那个地方的山林,像是自己梦里见到的那个。

吴邪的直觉告诉他,困扰了他多年的梦境,这次在广西,说不准会找到谜题。

王胖子在那边安排了接机的人,也就是今晚他要住的吊脚楼的主人,是个叫阿贵的汉子,人很憨厚。告诉他要进寨子还要转好几趟车,到了吊脚楼估计天也就黑了,他告诉女儿准备了热水,他可以洗一洗,明天白天阿贵再带他进山。

吴邪一一应下,因为想着那个梦,所以有点心不在焉。

“对了,您这边的山里有山涧啊、潭水之类的地方吗?如果有的话希望能去采景。”吴邪问道。

“有倒是有,不过太偏僻了一些,都是山里的药农才会往那里走,一个来回要一天,所以我们很少过去,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可以领你过去。就是有点累,你是城里人,担心你受不了。”阿贵回答。

吴邪心头大喜,忙回:“没关系,谢谢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阿贵一摆手,“我们山里人没有什么讲究,你叫我阿贵就行。”

吴邪笑了一下。

他晚上洗完澡,吃了一些当地的特色菜,不得不说阿贵的服务很是周到,吴邪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刷着微博,想了想,打开了电脑。

他连上数位板,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开始画了起来。

吊脚楼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暖黄色的一簇绒光。

吊脚楼的树林外,一道人影看着那个光点,转身走回了林间,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水花激荡的声音。

第二天吴邪没能如愿立刻去那个小潭,甲方那边说希望能加几张人物图,叫吴邪去采景。吴邪不是画素描的,倒也不用一直看着,但是看到即时的人像和角度对作画还是很有帮助的,因此吴邪也没有推辞。

片场又是鼓风又是找角度,还有摄影指导,人着实不少,乱窝窝的。基本上都忘了他这个来现场取景的画手,吴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准备撤了,到时候再朝摄影师要成片就好。他刚走出热闹的人群,转过树林的拐角,发现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树后站着,他朝那人点头笑了一下,随口问道:“出来安静会儿吗?我也是。”

男人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奇奇怪怪的,吴邪心想,他也点头示意,刚走出两步,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吴邪一惊,正要破口大骂,男人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掐在蛇的七寸上,在蛇头上拧了一下,把死蛇扔到地上。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误会了人家的好意,看这小哥身手这么利索,应该不是工作人员,可能是那个团队雇的向导。

“谢谢你啊,小哥。”吴邪拍了拍胸脯,“要不是你可能我都已经中毒了,你是本地人吗?”

张起灵点了点头,看向吴邪,说:“他们没有给你防蛇药。”

吴邪尴尬地笑笑:“是啊,可能太忙忙忘了,毕竟我不是公司内部的人嘛。”

“我送你回去。”张起灵说。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吴邪挠挠头,内心对这个小哥的好感度飙升。

男人没有再回应他,转头走去。好意难却,吴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命要紧,他就乖乖地走在男人身后了。

一路上他有好几次企图跟男人搭话,但是都没有什么结果,那男人估计是还有工作在身,把吴邪送到可以看到寨子的山口,就急急匆匆的走了。吴邪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他感到如此亲切,大概是因为救命之恩吧。吴邪摇了摇头,走回阿贵的吊脚楼。

张起灵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双腿的姿态也非常奇怪,步履艰难,像是在扭动,在走到溪水前他就已经倒下,身下人类的裤子消失,露出金灿灿的鱼尾。

他用手臂支撑身体往前爬了几尺,化身为锦鲤一跃,扑通的钻进溪水之中。鱼儿原地转了转,顺着水流的方向游走了。

他第一次能够化形,是在三百年前。每日游水捕食的鱼儿突然有了意识,可却因为身态,迟迟不能化形。

每天走过潭水的人怎么说也会有三两个,他不敢贸然出现,怕被贪心的人类抓走,见到那个小童时,是他第一次在人类的面前露出水面。

曾有云游到这里的地仙指点:“你若是想要化形,需借得童子一口阳气。”

吴邪借了他一口阳气后,本该人妖殊途,可那人从小童成长至书生,陪伴了他整整十三载。

前世的吴邪喜欢坐在潭水边的石头上诵读诗书,张起灵就在他身边游动,听他说话,听他温润的嗓音。

就像是山涧里的水,也像是春天绵绵的雷,清脆悦耳,婉转而有力。

未知世事的锦鲤,在这日复一日的诗书经文里,有了寻常妖类难得的灵识。

他有修仙的资质,可他修不了仙。

他动了凡心。

每次吴邪走掉的时候,张起灵就会化作半人半鱼的形态,目送吴邪的背影,直到他消失。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在继续,直到有一天,吴邪背着行囊,带着书生帽,蹲下来用食指敲了敲他的头,满脸喜悦地说:“鱼儿啊,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进京赶考了,等将来我做了大官,也一定会记得你,那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你要记得我们的诺言啊!”

自此一别,再无相见,张起灵一等,就是三百年。

这三百年里,他学会口吐人言,学会暂时收起尾巴,学会了人类的很多东西,却始终学不来人类的善变。

他也始终相信,吴邪不是善变。

吴邪的确不是善变,当朝的探花郎衣锦还乡,路遇歹徒行刺,官印不知所踪,死无全尸。

张起灵一直在等吴邪。他终于等来了吴邪,可是现在的张起灵,依然不能长时间化形,依然不能陪着那个人,不能跟他回家。

吴邪那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这次他没有走。就跟那个成年的人鱼面对面,可是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他这次在夜里醒来,窗外蛙鸣蝉噪,他点了根烟,走下楼,想要走走平静一下心情,在楼口时却是一愣——林子那里站着一个人。

吴邪当时没有过脑,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胆,喊了一句:“什么人?!”

那人转身就跑,吴邪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到了林子里他不敢深入,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人影,正要转身走,听到身后一声水声。

吴邪猛地回身,瞪大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他塞给阿贵二百块钱,两个人前往那处小潭。

吴邪的心跳如同鼓擂,越走近越觉得熟悉,周围的景物逐渐跟梦里的重合,柳暗花明,小潭暴露在眼前,吴邪呼吸一窒。

跟他梦里的小潭几乎一模一样,那条人鱼呢?那条夜夜入他梦中来的人鱼在哪里?

吴邪说不出自己是何种心情,他问阿贵:“我能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我取景的时候喜欢一个人。”

阿贵点点头,走到别处去了。

吴邪走到潭水边,他站在大石头上,他不知道的、他百年之前读书的那块石头上,说:“你在这里是吗?”

没有回应。

“我来找你了,你出来见我。

“我总是梦见你。

“你倒是出来啊!”

小潭依然是那么安静,吴邪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怆,他蹲下身来抱住头,几乎要哭了出来。

张起灵就站在竹林里看着他,他是有那样悲伤的面容。

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是不会被正常的人类接受的,他不想惊到他。

阿贵回来叫吴邪,他们离开。

从小潭回来之后吴邪一直很消沉,阿贵不知道原因,但推荐他去周围走一走放松心情,这次吴邪又遇见了前几天救他的那个小哥,吴邪对他很有好感,就请他给他做向导,这个小哥好像很忙,每次只能陪他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不见,真是个失踪专业户。

吴邪联系不到他,只是约在固定的地方见面。这天张起灵又消失之后吴邪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像是有什么隐情,他也试着跟踪过张起灵,但这个人实在是神出鬼没,吴邪就没有抓到过他的影子。

当天晚上,他又做了那个梦。

和第一次见到成年的人鱼一样,那人鱼慢慢地回过头——吴邪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那个小哥。

吴邪这次是惊醒的。

他忘了自己梦见了什么,又一瞬间想了起来。震惊填满了他的胸膛,让他的心跳如鼓点般不断跳动。

怎么回事?是因为他太喜欢那个小哥所以把人鱼的意象放到了他身上吗?还是……他根本就是那条人鱼?

他就是那条人鱼!往昔种种在吴邪脑子里如同幻灯片般播放,他一身汗水,又激动又无助,抱着被子“哈哈”的大喘气,发出的气音似哭似笑,嘴角勾着,眼泪竟然落了下来。

在那之后张起灵再也没有现过身。

吴邪把脸埋进被子里,双手攥紧。

为了确定一下,吴邪去问了汉服团体的负责人,他们说从来没有雇过当地的向导小哥,他们有一个妹子就是当地的,所以不需要这些。

一切已经了然了。

张起灵消失的第三天,吴邪没有叫任何人,一路跑向了那个小潭。

三个小时走走停停,剧烈运动几乎要了吴邪的命,他绕着潭水奔跑,向里面投掷石子,破口大骂,额头上全都是汗珠。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水声。

吴邪回过头,瞳孔放大,表情满是震惊和掩饰不深的喜悦。

日光下的人鱼,金色的鳞片在光芒下闪耀,硕大的鱼尾如同一把扇子,反射出耀目的光芒。属于人的那部分肌肉流畅,面容俊美,如同古希腊的雕像。

他是世间最完美的杰作。

他看着吴邪,眼神是那么无助而哀伤。

他没有办法成为人,他不能拥有双腿,这个石岸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吴邪缓慢地一步步走近,直到跟张起灵面对面。他站在石头上,抚摸人鱼的面颊,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上去。

一如当年,稚气的小童和锦鲤。

 

“接下来呢?”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抓着吴邪的袖子问。

“然后啊,人鱼就和画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人鱼不能化形啊,他会去找巫婆吗,会失去舌头吗?”小孩连续问。

吴邪笑起来,说:“你记得一开始,曾有地仙对人鱼说过的那句话吗?”

“记得!借一口阳气,可以化形!”

吴邪笑着点点头,扭头看向张起灵。男人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画具:“回家。”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蹦蹦跳跳的围着他们,一直把二人送到门口。

偏僻的路口只有两道人影,吴邪说:“小哥,其实你失去舌头也没什么事儿,反正也基本用不上。”

张起灵“啧”了一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吴邪跳脚,去掐张起灵的脸。

夕阳的光影之下,两条被拉长的影子在二人身后紧紧交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再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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