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途石头

你且只往更高处站,任山脚下唾沫横飞

【刑侦灵异】《江城黎明》之《无边之夜》(三)

从小男孩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即将破晓的样子。这里不能久留,赵黎和江酒臣没有拖沓,果断地离开了。

那个小男孩说得对,赵黎不可能带他走的。

熬了个通宵,好在今天是周六,可以回去好好补个觉。赵黎心里像是装着一块一万斤的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一夜没能休息,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两个人沿着精神病院前的小土路一路走了出去,车子停在林子外面,赵黎倚着车门抽了根烟,江酒臣则像只猫一样,三两下蹿上了一棵树的顶端,朝第四精神病院那边眺望,不知在看什么。

赵黎把烟碾灭的时候江酒臣正好轻飘飘地落了地,赵黎示意他来开车,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睡,情绪也不是很稳定,容易出事。

江酒臣当仁不让,熟练地起车打火,坐上车之后倦意后知后觉地席卷了上来,赵黎搓了搓眼皮,支在车窗上看江酒臣的动作,开口问:“你怎么什么都会?”

“现在才开始崇拜我?”江酒臣直视前方,忙里偷闲地扫了赵黎一眼,口中道,“可不什么都会,不孕不育都会治。”

赵黎歪了下嘴巴,没精打采地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车子很快从这小破地方开出去,驶上了宽敞的马路,天刚亮,路上行人和车辆不多。江酒臣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车竟然开得很稳,赵黎昏昏欲睡,只余一丝清明的时候,突然开口:“这两次的案子,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江酒臣何等伶俐的一个人,岂能听不出来赵黎的意思。他却是不恼,轻轻笑了,低声说:“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

赵黎还想再问,精神却犹如漂浮在海上的浮木,飘飘悠悠地晃了一会儿,终于是不支了,他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看到江酒臣模糊的侧脸,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地睡死过去了。

揣在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赵黎尚在恍惚之中,努力地睁开眼睛,双目有些模糊,他用力地紧闭一下,复又睁开,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振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赵黎迟疑片刻,接了起来。

他诧异地看了一眼驾驶座,江酒臣还坐在那里,紧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也睡着了,赵黎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的——不过这个人没有突发奇想地把他抱上去,赵黎就很谢天谢地了。

街道扭曲颠倒,像是奇幻电影里的画面,又透着一股暗茫茫的诡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穿梭其中,浪潮般的人群摩肩接踵,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像是一场黑白默片。

赵黎握着手机,电话那头还在不停地言语,若是往常,这样的电话他可能就会挂掉了,或者把另一个同事的号码给他,由他处理。110指挥中心每天都会接到不可计数的报警电话,其中有效报警寥寥无几,他们这些警察也不例外,总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淘到他们的电话号码,报一些异想天开的警——包括怀疑对门的狗成精了,想撬他家的门这种无厘头想法。

电话里是少年的音色,青春期的孩子,已经变声了,还带着一些青涩,十六七岁的样子,说他的妈妈被他爸爸强行扔进了精神病院里。

这说不定是什么青春期的异想天开,赵黎却认真地听了下去。

“请您一定听我说完,我不是胡说,那家医院是第四精神病医院,专门为有钱人服务,只要给钱就接收,不分青红皂白,我妈妈真的是被我爸爸强行送进去的!”

赵黎的身体猛地坐直。

这个电话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赵黎跟这个孩子另约了时间,挂断了电话。这期间江酒臣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通电话挂断之后赵黎才算找回了自己漂浮在天上的灵魂,这才发现江酒臣额头青筋暴起,好似承受着很大的痛苦似的。

又做噩梦了?赵黎皱起眉,端详了江酒臣一会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试探地轻轻拍了拍江酒臣,这人毫无反应,他刚要再次伸手,那人却不知道中了什么癔症,诈尸似的突然睁开了眼睛,身体也猛地坐直了。

赵黎被他吓了一跳,江酒臣的瞳仁此时竟然是猩红色的,好似电影特效里的妖瞳,赵黎又是一愣,一眨眼的功夫,江酒臣已经恢复了常态。

眼花吗?

赵黎刚要说话,江酒臣说:“不要趁我睡着的时候对我上下其手。”

这句话的风格是很江酒臣,可那神态却与往日截然不同,语气也平淡得近乎冷漠。

赵黎又是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酒臣已经下了车,他伸手捞了一把,手指从江酒臣的衣角掠过,旋即车门“砰”的响了一声。

赵黎不由得有些恼,心想这人不知是怎么了,拿我撒什么邪火?

他隔着车窗扭头去看江酒臣,那人走出几步,明明吊儿郎当的姿态,却凌厉得像是一把剑一样。赵黎突然觉得很是陌生,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江酒臣。快走出赵黎的视线的时候江酒臣回过头来,弯着眼角,两指在唇边比了一下,给了赵黎一个飞吻。

那笑灿烂是灿烂,叫人看着却是十分勉强。赵黎犹豫了不到两秒,立刻打开车门追了过去,一把擒住江酒臣的手腕,说:“你要干什么去?”

江酒臣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低落的情绪几乎从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了出来,浓郁得要把赵黎包裹住了。可这人还是弯了弯眼,口中道:“赵队,和平分手,不兴死缠烂打的。”

赵黎冷笑了一声,说:“你上辈子是个筐吗?这么能装。”

话音刚落又是熟悉的“咔哒”一声,银白的手铐在晨光下反射出来一个光圈,赵黎晃了晃手腕,手铐哗哗响了两声:“你今天哪也不许去。”

江酒臣的嘴角若有而无地勾着,垂眸无声地叹了口气,轻声说:“赵队,事不过三啊。”

那语气十分无力,溢满了无奈感,像是长辈哄着不懂事的孩子,听着竟有些苍凉。

赵黎心头一梗,目光落在江酒臣的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要是扭头投了河去,日后有人找上门来,我可怎么都拎不清。”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江酒臣终于开口:“好吧,管饭吗。”

赵黎:“……”

赵大队长单身多年,拿手菜也就两个——煮方便面和鸡蛋炒饭,不知道是怎么活这么多年的。江酒臣歪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赵黎指使他去拿盘子,江酒臣听话地去了,赵黎边把饭盛出来,边轻描淡写地说:“我当刑警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谁有那么深的心思。”

他把盘子塞进江酒臣的手里,问:“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就不能跟我说说吗?”

他说完这句压根没指望江酒臣能答,转身又去盛下一盘饭,江酒臣嘴角若有而无地勾着,舀了一勺饭塞进嘴巴里,低头看着盘子里炒的金黄的鸡蛋饭。他嚼得很慢很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细嚼慢咽的模样好似古代的闺房小姐。等到把最后一个米粒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江酒臣终于开了他那金贵的口,平静地说:“我在找一个人。”

赵黎惊讶地看向他。

面前的人端着一大盘鸡蛋炒饭,身板单薄得像一张纸片,面色寡淡,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上去的一般,他虽说没什么表情,却也没露出什么悲凉孤寂的神态,可赵黎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站着一个大写的苦,好似平日里不把自己演得欢快些,下一秒就要撑不下去了似的。

他当年呢?

想必不是这般模样。

当日无话,傍晚时分赵黎给车衡打了个电话,依然没有接通。

他们工作特殊,手机从来不会关机,车衡更不会不接他的电话。赵黎心里担忧,却联系不上人,再拨了一遍,仍然只是忙音。

他把手机放在枕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衡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在手术室里了。他无事可做,便盯着手术室上忽闪忽闪的信号灯瞧。

他仿佛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心跳却不知为何,跳得快得惊人。于是车衡深呼吸了一次——永远波澜不惊,这是她教给他的。可做完依然没什么好转,他便放弃了。

几个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按照惯例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他签了,又过了一会儿,医生又走了出来,按照惯例说了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现在彻底失去了意识,你可以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氧气罩上笼罩着细微的白霜,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刚从急救室里出来的人一般只有两个去处,要么是重症监护室,要么是太平间,女人在阎王爷那里偷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却无甚知觉地躺在他的面前。

小护士轻轻合门出去了,留给两个人最后的相处时间。

车衡看着床上瘦弱的女人,几乎认不出她了。

他的记忆里,女人总是冰冷而气势逼人的,鲜少与他说什么温情的话。他父亲抛弃妻子地离开之后,她的性情更是古怪难以捉摸,按理来说,车衡的苦难的开头理应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从来没恨得起来过。

他跟他一样,他也想走,无数次。

女人天生好强,是个中学老师,车衡的父亲是她的耻辱,所以她用所有优秀的标准要求她的儿子,近乎苛责。

车衡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只有上锁的房间和一架钢琴,那时房间定然是亮着的,可他的记忆里却是一片漆黑。

她给他最好的教育,以呕心沥血的姿态,从不对他隐瞒。

钢琴的价格,家教的费用,转校的学费,这都不是女人可以承担得起的,她为他通通做到了。

她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

有关衡源二中的报道,除却有关赵黎的部分,车衡一眼都没看。那些东西追着他,他看着那些孩子就想起自己,可又有多苦呢?

没多苦,他高三那年被送到了那样的学校,怕的不是开学,怕的是回家。哪怕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比回家面对女人要好得多。

 “车衡,你有什么资格叫苦叫累?我说过什么?”

“车衡,只有废物才会动不动就情绪崩溃,你收起那副表情,你是动物吗?”

“车衡,我这么辛苦的培养你,为了你学钢琴我付出了多少?你连一个省级的奖都拿不到手吗?”

车衡车衡车衡……像是他的紧箍咒。

而如今,这个女人再也没力气对他说那些冰冷刻薄的话了,车衡却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坐在床边看着女人,片刻后,攥住了她瘦弱的手——干枯的、尚有一丝温度的手。

这个女人,是他前半生痛苦的来源,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也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车衡在床边坐了一夜,直到手中的最后一点温暖彻底流失。

自此之后,这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女人一生孤清偏执,除了他以外,再无其他有瓜葛的人,省去了葬礼那一套。安置好女人的骨灰盒,车衡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六月份的太阳照在身上,却怎样也暖不了人,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许多未接提醒,车衡愣了愣,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抬头,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不知怎的,想起大学报到的那一天。

他在志愿截止的时间之前查看,女人果然改掉了他的志愿表,这是车衡的第一次对抗,他毫不犹豫地把志愿改回了“江城公安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女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自那之后,再没有跟他说一句话,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连做饭都不带他的份。

车衡在那个假期里拼死拼活地攒够了自己的学费,一个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进了江城公安大学的校门,到宿舍楼前的时候,又加上了一大堆被褥包裹。他艰难地拖着东西,走过一间又一间宿舍,里面人声吵嚷,家长们的交谈声响彻着整个走廊,他孤身穿过这些热闹,停在自己的宿舍门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有两个床位上已经铺好了床褥,房间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人。他按着床号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松开了握着行李的手,看着光秃秃的床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车衡抬起头,一个阳光的大男孩探出头来,笑着说:“你好啊,我叫赵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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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六的怎么没人呢,都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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