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天海之间》（上）
龙宫深居海底，照理说是最清净的地方。这一天倒是闹腾得小鱼小虾到处乱窜，龙宫的小太子正在殿里甩着袖子，来回转了两圈，说道：“母后，我就是要上天庭！”
作为一只五百年的小龙，吴邪勉强算得上是刚刚成年，在别人家的龙太子学习文韬武略，被哪吒扒皮……呸！人家的龙太子已经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时候，吴邪倒是多年来把一个本领练得驾轻就熟——撒娇。
他自小被家人宠着长大，眉毛挑一挑都写满了飞扬跋扈，五百岁了还一点正事都没有，吴邪的母后跟他操碎了心。有意叫三弟带带他，暂且讨个差事做，这小东西还不领情。结果上次去完天庭回来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回来之后就说从今以后要在天庭长住，不回海龙宫了。
他要是真这样，吴邪的母后倒是放点心，可是这孩子什么性格她是最了解的，真要放到天庭去，没有熟人照看，说不定捅出什么大篓子。
吴邪这厢撒泼耍浑，就差没躺在地上打滚了。
“母后，你就同意吧，我在天庭都拜师了，肯定不会惹出什么事的！”
吴三省甫一进来就听见吴邪这话，他忍俊不禁，开口嘲道：“拜师？你跟谁拜师，你看看你在天庭认识的那两个人吧！”
吴邪回头瞪了吴三省一眼，老大的不服气：“我要拜胖子为师！反正我要上天庭！”
吴三省的眼睛瞪得老大：“拜那死胖子为师？你一条龙跟食神学什么？给老百姓下海鲜吗？我告诉你小崽子，别出去给咱们族丢人现眼，你真敢干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吴邪不但没去上天庭，还被吴三省揪回寝宫关了一天禁闭。
“三省，你们上次去天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小邪以前一向讨厌上天，现在怎么还偏要过去？”吴邪的母后问吴三省。
“嫂子，你别跟他忧心，风一阵雨一阵的。”吴三省不以为意，随便敷衍一下，就离开了。
吴邪死活要上天，还真是有原因的。吴三省去天庭点卯，他一个人随意游荡，准备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天庭玉宇琼楼，仙气环绕，道路四回，其间空处皆是仙池，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得几朵莲花。
此景虽美，来的次数多了，便也不足为奇了。吴邪不慌不忙地想去找王胖子，不经意地向远方一眺，目光一下定住。
一人身着一身素白色衣裳，正从莲池里直起身来，不知方才是在寻什么东西，那人未束发冠，黑发如瀑披散下来，衬得面容更如玉石般精致，他似乎感受到了吴邪的目光，向他看过来。四目交接的瞬间，吴邪只觉得仙楼云雾都散了踪影，一双眼中除了这道人影，再也没有其他的景。
吴邪回过神来的时候，莲池空荡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王胖子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吓得差点跳将起来。
“我说天真，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难道是这里新生了个莲花仙子，把你的魂儿勾走了？”王胖子搭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揶揄道。
吴邪耸肩躲开他的手，看着那处，说：“我刚才……看见了一个神仙。”
“你在天庭看到神仙有什么稀奇的？”王胖子担心这条傻龙别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你现在还看见神仙了呢。胖爷也是神仙。”
“我不是说这个。”吴邪看向王胖子，很认真地说，“我方才见到的那个人，普天之下，只有他可以被称作神仙。”
王胖子赶忙去堵吴邪的嘴，四处看了看，小声说：“小祖宗，你不要命了？这话要是叫别人听见，你可小心你的龙筋！”
吴邪又推开他，说：“我要好好修炼，成为龙族的下一个龙神！”
王胖子难得见到这傻儿子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随即他反应过来，吴邪一向很聪明，他刚才可能是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赶紧弥补回来。这样高估了吴邪的王胖子一时间对这个“仙二代”有点刮目相看，谁知吴邪下一句就是：“现在，我要找那个神仙双修！”
“什么？？？”
“你刚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吴邪问道。
王胖子又重复了一遍，吴邪点了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做神仙也分三六九等、高低品阶，人间有人间的分别方式，仙界也有神仙的区别方式。吴邪一身暗蓝色华袍，上着龙纹花样，束发的白玉仙冠乃是上古的昆仑玉，碧色的簪子上镶有一小块蓝色宝石，流光溢彩，绝非凡品。龙宫的小太子站在这里，自有一番尊贵倜傥的风范；再看王胖子，不过一身浅色袍子套在身上，唯一的配饰就是腰间拴着的金色的小勺，那也正是王胖子的法器。他是食神，但凡与人间有牵连的神仙，品阶都最低。两相对比，差别一目了然。
吴邪刚才见到的那个美人虽然气质出众，但是一身素服，别说配饰，连束发的发冠都没有，不提吴邪，比王胖子都不如。吴邪左右想来，认为他可能是个刚上界的散仙，还没被玉帝封官任职。听了王胖子的一番话，又也觉得那人的通身气质像是个新生的莲花仙子，这地方是仙界，灵气充沛，什么东西突然成仙都算不得稀奇，上边也懒得管。吴邪这样一想，心里就笃信了七八分。
王胖子还在旁边嘲讽他，吴邪一句也听不进去，巴不得快来个什么人把王胖子给弄走，他好去那仙池边上看个究竟，王胖子一直在这里念叨，把他弄得也怪难为情的。
活了这五百来年，吴邪倒是第一次如愿，有个小仙童不知来传谁的话，火急火燎地把王胖子叫走了。
吴邪站在原地，见王胖子走远了，又四处看了看。没有哪个神仙在这边乱转。他几步跑到那仙池旁，伏在雕栏上往池水中看，几枝莲花开得正好，在云雾当中，显得高贵而不可冒犯。
吴邪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最高挑的那朵莲花上，它开得最好，粉色的花瓣向外延展，黄色的花蕊颤颤巍巍，甚是喜人。吴邪认为若是成仙便是这株莲花，偷偷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壮胆，开口道：“小仙是龙宫太子，此举多有唐突，还请见谅，仙子可否现身与我一见？”
莲池静悄悄的，风吹过，云雾散了散，很快又聚拢。一点回应都没有。
张起灵回到九重天后，将手里小小的小黄鸡安置到自己为它布置的地方去。方才就是为了去捡这个一脚踏空从九重天跌下灵霄的小东西，堂堂的麒麟上仙还未来得及穿上外袍，只一身在仙府中休憩时穿的素色内衬就纵身而下，赶在那小东西在从一重天的莲池掉下凡界之前，一把接住了它。
他这次下来，心中也担心被他人撞见，纵观这九重天，各路神仙见了他，远远都要作揖。这等上仙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下界”，难免叫人心生疑虑。张起灵本想着速去速回，却到底被人瞧见了。
那小神仙面生得很，通身的气派也不像是野路的神仙，可张起灵却未有耳闻。小孩儿涉世未深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眼角眉梢的神色都灵气得很，兴许不知道他是麒麟君，看着他，竟然看呆了。
麒麟君从来不是一个有闲情逸致的神仙，千万年来做的唯一的闲事——养小黄鸡，还是某个在眼睛上蒙块黑布的爱管闲事的仙君给他寻摸的营生，只道他“六根太净，无依无牵，魂魄无主，恐生劫难”，要他给自己牵上点尘世的影子。
就这么一个清冷孤寂的仙君，不知道今日为何一时兴起，竟然一挥手作了个法窥探了一下灵霄，想看看那个小神仙在做什么。
这一看，张起灵便愣了一下，小神仙鬼灵精怪地溜到仙池边，见四周无人，竟然对着莲花说起话来，围着莲池东转转西转转，最后坐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拄着腮看着莲池。
吴邪本来以为是自己太过唐突，引得人家仙子不悦，可自己在这里好话说遍，还是没什么反应。正当他就要绝望，以为自己误会了这池水中的莲花，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莲花仙子的时候，那朵莲花终于抖动了两下。
吴邪大喜，两步扑到雕栏前，问：“仙子，是你吗？”
张起灵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鬼使神差般，他动了动手指，与此同时，一重天的莲花动了动。
得到了回应，那小神仙更是兴高采烈了。
张起灵单手拄腮，盯着面前的场景，一向冰冷如同天山之水的眸中，竟然罕见地出现了对他来说，近乎温情的神色。三界之中最正经不过的麒麟仙君，竟然隔着几重天境，逗着那龙宫的小太子玩了起来。
吴三省办完正事出来寻吴邪，回龙宫的路上，他这侄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有什么心事。
吴邪思忖着，那莲花仙子刚刚苏醒，仙力太弱，连化形都要费些周张。自己若是在此时天天陪伴他，肯定早早就能达到双修的目的，因此跟他母后闹了一遭。失败归失败，虽不能在天庭长住，大不了天天上去呗。
他这厢被关禁闭也没有闲着，想着怎样讨好那莲花仙子，还真叫他想出了主意。
他有一玩伴，是花神，身居蓬莱，总管天地两界花仙，他可以朝他讨要一些仙露送与那莲花仙子，轻而易举便能助他多长百年修为，说干就干，吴邪立刻掐了个法诀，失败了三次之后，成功地千里传音。
技艺不精的小太子对这门法术一知半解，那一天，整个蓬莱仙岛上，环绕着龙宫小太子的声音：“小花，你送我一点仙露，我在天庭遇见心悦之人，要与他双修，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蓬莱仙岛的神仙皆非等闲之辈，但是都是非常闲的神仙，今日你到我天上的仙府小聚，明日我到你岛中仙林饮酒，第二天，天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海龙宫那个小太子情窦初开，不知要与天上的哪个神仙双修呢！
王胖子的心情尤为复杂，想找吴邪问问什么情况，但是自己法力颇弱，官职不高，不是说想下凡就下凡，想去龙宫就去的。他正憋得抓耳挠腮，出来满天庭乱转，好巧不巧，正跟吴邪撞了个碰面。
“你怎么又上来了？”王胖子一见吴邪一愣，问道。
吴邪兴致勃勃：“胖子，你说的是真的，那个仙池真的有一个新生的莲花仙子！”
王胖子看他是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已经成为了众多神仙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好奇问道：“你的意思，这传言是真的？你当真乱了心曲，要与人家双修？”
但凡有点羞耻之心，王胖子觉得此时都应该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谁料这小太子竟然骄傲地挺起胸脯，说：“是，我一定要把那个美人追到手，与他双修！”
王胖子像老母鸡一样笑了起来，还真是很想见见那莲花仙子是什么样的角色，把这五百多岁的小孩儿撩拨成这般模样。谁知吴邪摇摇头，坚决不同意带着胖子去见那美人，声称美人比他的本体莲花还要娇弱三分，气质清冷只可远观，怕王胖子把人家吓着，吓着不说，再让人家沾上烟火气，那可就不妙了。
王胖子气得差点没当场拍吴邪脸上一马勺，吴邪又不想跟他说话了，他怀里揣着一瓶仙露，绕了几圈甩掉了王胖子，径自去往那个仙池。
那仙子竟然又现身了，今日虽然仍是一身素服，但比昨日得体许多，一头黑发也用簪子简单地束了起来。吴邪心头一喜，快步走了过去，剩下三步远的时候竟不敢靠近，广袖里的手指紧张地搓了搓，连该怎么打招呼都不知道了。
那美人转过头来，一双眼眸宛若黑色的琉璃，沉静而摄人心魄，吴邪呼吸一窒，只觉全身都飘忽起来，与上次偷喝玉帝赐给三叔的仙酒，竟是同样的感觉。
吴邪回过神来，向前走了一步，口中犹豫几番，开口试探道：“仙……仙子小哥，这是蓬莱的仙露，送给你。”
张起灵微微皱眉。
吴邪的站姿都要规矩了许多，手忙脚乱地连忙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有个朋友，他有许多这个东西，平时都用来沐浴的！”
“不是……额……不是不珍贵的意思。”吴邪的舌头都快要打结，怎么表述都觉得不对。他本来的意思就是区区小事无足挂齿，但是说得过分了又像是送个人家个破烂似的。
吴邪不明白一朵莲花怎么有如此威压，昨日远远观望还好，今日如此相近，他就差要转身跑掉了。
好在这时，对面的仙子伸出手，接过吴邪手中的玉瓶，嘴角竟然有隐约笑意。
吴邪盯着张起灵的脸，只觉得通体舒畅，原本的拘束也放开了，他笑了笑，坐到张起灵身边去，倚着雕栏看着仙池。
特地从蓬莱跑到天庭看热闹的解语花，站在远处无人的角落里偷看这边，露出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表情。
王胖子被吴邪耍花招甩掉，不肯善罢甘休，正转着圈要找他算账，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解语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神色却很耐人寻味。
“哟，这不是花神大人吗？怎么有空到这来？”食神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假装正经地问道。
解语花这时候没有心情搭理他，开门见山地说：“小邪的传言你也有所耳闻吧？”
王胖子点点头。
“你知道他口口声声的那个美人是谁吗？”解语花又问。
王胖子见他神色诡异，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莲花仙子吗？”
只见解语花的嘴角诡异地动了动，像是憋笑憋不住了似的，沉声道：“是麒麟君。”
王胖子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一时无法领会解语花语中的真谛，他茫然了一会儿，抓住解语花，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解语花嘴角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大声说：“吴邪要跟麒麟君双修！”
许多神仙远远见到了龙宫的小太子跟麒麟君“闲聊”的一幕，并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对张起灵作揖。
九重天的麒麟上神，是盘古开天之后，天地所生的第一只麒麟圣兽，法力无边，连玉帝都要让他三分。众神见麒麟君，必要退避三舍，躬身行礼，从未有人能近他的身。这位神仙长居九重天，几千年也未必能下来一次，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尊贵人物，可其实说起来，还没有人见过他的正脸。
与他同住九重天的还有一位上神，听说有一次偷饮他一坛酒，麒麟上神一挥手，把对方整个仙府都给夷为平地。自此之后众神见麒麟君更是战战栗栗，远远见到都要躲出八丈远，生怕被他那蓬勃的仙气与威压直接碾到凡界去。
这样一位淡漠威严、神秘莫测，手段堪称“毒辣”的神仙，竟然下到了一重天跟人聊天？
众仙都不知道这位大神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后“龙宫的小太子放出狠话，定要与麒麟君双修”的传言就传遍了整个天界。
神仙生活，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虽然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闲得不得了。见这两人还真一天比一天亲密，议论纷纷。
有的说麒麟君在炼制新的法器，需要真龙的龙筋，因此与这最好打发的小太子好好相处，先给他点甜头吃，日后不会闹得与整个龙族翻脸；有的说麒麟君活的年岁太久，无聊便陪这条小龙玩一玩。一时间众说纷纭，连阴谋论都弄出来了。
还有神仙竟然直接开了个赌坛，开坛押注，本来在猜测的神仙本就闲着无事，纷纷下注。
开坛的就是王胖子，赌的是“龙太子与麒麟最终将会如何”，桌子上铺着绘有字样的布帘，众神纷纷下注，不大一会儿仙玉就堆成一大摞，最火的是“龙太子，卒”，最冷的是“双修成功”，目前为止还一个下注的人都没有。
一群神仙下注，王胖子正拿笔记载，叫他们不要忙，抬眼的时候发现“双修成功”居然有人下了注，他愣了一下，问：“这是谁下的？”
众仙安静下来，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ｔｂｃ——————
评论(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