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途石头

你且只往更高处站,任山脚下唾沫横飞

【瓶邪】《飞坤爸鲁的奇妙之旅》(完)我后悔起这么个名了……

半个月前,香卡寨的一个小伙子去往寨外的一座深山。
那座山叫做(兰达用苗语说了一个词语),翻译过来就是毒虫的意思,后来也叫爸鲁山。
苗疆地区善使毒虫毒草,却也有驾驭不了的东西。这座山里毒物众多,在这六大寨,是一处禁地。闷油瓶能成为他们的“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有他才能进入这座山。
进入爸鲁山的男人叫做板喇香卡,他的母亲垂危,救命药缺一味药引子,那种毒草只长在爸鲁山中。板喇香卡决定犯险之前有很多人反对,无非是担心他命丧于此,然而板喇不可能放任母亲在还有一线生机之前在自己面前死去,不听劝阻,孤身进了爸鲁山。
没有人想到他能回来,也没有人料到,板喇不仅仅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也为整个寨子带来了灾祸。
祸事爆发在板喇归来的第三天,大夫去板喇家给板喇的母亲看病的时候,板喇的母亲已暂无大碍。板喇送大夫到家门口的时候好几次欲说还休,大夫看出来不对劲,板喇这才撸起裤腿,大夫一见,心头大惊。
板喇脚踝上方三寸的地方有一处小指盖大小的伤口,伤处肿胀,豁眼里往外流着脓水和黑色的血水,像是皮肉上隆起的小火山。更严重的是,伤口周围足有一巴掌大的区域,全部变成了伤烂的紫灰色。伤口处还有绿色的药渣的痕迹,显然板喇为自己处理过,可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大夫有两把刷子,他年岁不小,早年发生过的事情,他也听到过些许传闻,这样想着,他把匕首在火上淬了淬,就这么直接豁开了板喇的伤口。没有用任何麻药,板喇也没叫一声疼——完全坏死了。
大夫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下,人也跌倒在地,神情大骇。板喇不解,低头去看,当即眼前一黑。
板喇的伤口里,肉状的东西正在蠕动,如若不是板喇的伤处已经烂得太严重,看上去就真的像他的血肉一样。他们两个吓傻了,盯着那处一时无法动作,期间那地方微微隆起,最后一个鹌鹑蛋大的小肉球掉在了地上,隐约有触角在动。
这么大个东西在板喇的身体里,他竟然无知无觉。
那东西刚脱离人体,还在挣扎之中,板喇要一脚踩死,被大夫给拦住:“它要是这么死了,明天这个寨子就没有了!”
那东西还在地上扑腾,已比刚才有活力,但尚未完全苏醒。大夫大叫:“火!用火!趁现在!”
板喇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那东西振了几下,咬在了板喇的另一条腿上,板喇大叫一声,大夫见状忙转身就跑,并急忙把门窗锁死。
人都怕死,大夫此举不是完全出于自私,也不是见死不救——他知道这东西有多可怕,如今除了这样,再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东西要是飞出去,整个村子的人都别想活。
大夫急急忙忙跑去报告兰达。兰达年龄虽小,却也听父辈的人讲过多年之前的祸事,因此对此事不是一知半解。大夫锁好的门窗算是给整个村子的人贴上了续命符,可他们也不能对板喇见死不救。兰达立刻领着几个寨子里身手最好的男人赶往板喇的家,隔着门缝,他们看到地上一摊鲜血,板喇的大腿已经被他自己用刀全部划开了,外翻的皮肉破烂不堪,显然是被咬的。大腿上部的颜色还算正常,小腿几乎全都变黑了。
恐怖的猜想同时出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那只虫子是不是从板喇的小腿里,在他的肌肉里,一直向上爬……爬……爬到了他的大腿里,才使这个汉子崩溃的对自己下了这样的狠手?
所有人都被这场景吓住了,足足有五秒,没有任何人有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兰达身后的男人,他往前一步,正要一把推开房门,却被人按住了手。按住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成熟许多,他面色铁青,说道:“不可轻举妄动。”
“板喇会死,他的母亲还在屋子里面。”桑杰回过头,“我进去之后,你们马上关上门,以防那个东西跑出来,我去把他们带出来。”
“不行,这太冒险了。”兰达眉毛微蹙,开口阻止。
桑杰没有说话,他看着兰达的脸,而其他人看着他——他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板喇把手伸进自己的肉里,将那个东西掏出来,攥在手心里。肉球状的虫子在不断蠕动,桑杰看到板喇的手在迅速变黑。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性和痛感,他似乎只想捏死这个东西。
“不要!”桑杰低喝道,“尸体的气味会引来更多这东西!”
他和板喇对视,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和绝望的味道,那是一个人濒临死亡时才会散发出来的气息。
那东西挣脱了板喇的手,几下就消失在了另一间屋子里。板喇的手心漆黑一片,桑杰迅速地冲过去拖起板喇,门外的人抓紧时机打开房门接应他们,桑杰把板喇扔出去之后,又走进屋子里去救板喇的母亲。
大夫冷着脸挤开了周围的人,检查板喇的伤口,只见模糊的血肉里,隐约有什么非常微小的东西在收缩,像喘气一样。
手心里也是一样。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夫觉得头皮发麻,他全身颤栗地站起来,摇了摇头。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已经隐约猜出了之后的事情。兰达的目光在我们之中游走一圈,最后停在我的身上。
我说:“所以你们……”
兰达见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已经明了,她点点头,很是坦然:“我们烧了他。”
胖子咕咚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死前叫我们照顾好他的母亲,然后当着我们的面,割喉自杀了。他说他很对不起我们,但其实不怪他。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他应该就是故事里的桑杰,我问道:“他腿上的伤就是那东西造成的吗?是在救板喇的母亲的时候被咬的?”
兰达摇头:“故事还远没有终结。”
那天板喇的母亲成功获救,板喇也有惊无险,毫发无伤。板喇的房子被严实地封锁了起来,但是这不可能是长久之计,那毕竟是只虫子,谁也不敢保证能封住一只虫子。这间屋子在寨子里,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
这东西的尸体会散发出气味,引来它的同伴,要想对付它,只能用火。可是这寨子里屋屋相连,点了这间,估计不等烧死虫子,就烧死了这个寨子。
板喇家附近的人都被兰达转移了,渐渐的,外围的人家也没剩下多少。魔鬼重新临世,香卡寨在百乐京,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决定以身犯险,拯救他的村庄。
那人正是桑杰。
如若是等神明,那还不如自救。桑杰一众四人,组成了一个“敢死小队”,潜回了板喇家,决心烧死魔鬼。
这种虫子,在咬人的同时,会把自己的幼虫留在受伤的人的身体里,慢速发作的致命毒性和被寄生的痛苦,会让人生不如死。桑杰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冒着被咬的危险,捉住了这只虫,把它丢进了火焰里。
这才是真正的噩梦的开端。
其中一个被咬了好几口的青年刨开了自己的伤口,挖出了三个毒虫。见过板喇的惨状的他,慌不择路的踩死了一只。
当天夜里,村子上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嗡嗡声。
没有搬走的那几户人家,一条活口都没留。
兰达在夜里闯入了桑杰家,亲自抽刀剜掉了桑杰腿上寄居着幼虫的腐肉,丢进了火盆里。
寨子彻底沦为死寨,周围全部都封上了。兰达派人在寨子四周撒上了苗族的驱虫的药,但这药对付这魔鬼,只能起一时的克制作用,终归是不能长久。
这些东西一旦闻到人气,就再也没有沉寂的可能。好在它们天性并非好动,在这几重封锁之下,还能抵挡些时日。
而桑杰的腿上,黑色还在蔓延。
治不了的毒。
这时距离桑杰被咬,已有十天时间。百乐京或许将迎来新的浩劫,没有人救得了他们。
要这么多的人同时搬迁,香卡寨怎可安然度日?
土司开会商议的时候,兰达万夫所指,这个二十多岁的丫头承受着这些狂风骤雨,最后起身说:“诸位,我香卡寨,必定会尽全力来挽回这场浩劫,如若不能,也会提前通知大家搬迁。那时,我兰达香卡,会替整个香卡寨,给各位一个交代。在此之前,兰达有件事还要请大家捧个场,三日后,我的婚宴,请务必光临。”
众人还处在震惊之中,不知道兰达香卡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过神来时,小姑娘的背影已经走出好远,身段笔直。
“我当时想,如果最后这百乐京因我香卡寨要移居他处,我定要以死谢罪。桑杰的伤若是挺不住,我们也不知谁会活得更久,这时候,倒像是场不一样的比试了。我和桑杰青梅竹马,各自性格刚烈,从不肯轻易表露心声,有些事若是不做,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了。”
“所以你逼婚了。”
“对。”兰达点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想到我能想到所有的办法来阻止魔鬼的灾难,实则毫无信心。万万没想到,爸鲁神会在此时,重新眷顾我们。”
闷油瓶之前能对付那些东西,肯定是因为宝血。现在这个情况,总不能让他血洒寨子吧?我扭头看向闷油瓶,只见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远方,眉头微蹙,很是好看。我不知不觉就有点偏离中心,专心地看起闷油瓶来。
他这时转过头,正好跟我四目相对,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问:“小哥,现在怎么办?”
闷油瓶看向兰达香卡,说:“我可以给你一些血液,和一份药方,你们自己制作,制成之后,用直升机撒下去,可以杀死它们,但是会有疏漏,恐生后患。第二,放火烧寨。”
这都是难题。
这里十万大山,寨寨相连,如果放火烧寨那么容易,兰达它们不是傻瓜,早就做了。恐怕这一把大火下去,别说是百乐京,六大寨加上这所有的山,通通都得完蛋。我们是见识过山火的恐怖的,没有谁经得起这份灾难。要想烧寨,必然要找专业人士,修筑工事。
直升机?这里上哪去找直升机?
没一件事能躲开上面。
闷油瓶说完这句话看向我,扭头走了。我忙跟上去,胖子他们也都跟了过来。
闷油瓶做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之后要怎么做,就看他们自己了。
兰达和桑杰并没有动,此时太阳已经变得橘黄,快黄昏了。
在风声中我听到桑杰和兰达在说话,他们说的是苗语,我听不懂,但是非常非常温柔。
那两个年轻人,用很柔软的姿态,做了相当坚硬的决定吧。
“小哥,你说今晚的月亮会好看吗?”我轻声问,话罢眼睛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
他把我的手攥进手心里微微摩挲,“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我说。
闷油瓶看向我,用眼神问:“哪里?”
“飞坤爸鲁的神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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